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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人物 2021-12-14 11:43:58

檀道济奉诏回到建康时,盛夏的暑气才刚过去。秋风之下,整个建康都被萧瑟覆盖,显得暮气沉沉。

    城门打开时,他们一行人是第一批进城的。马蹄一路踏着落叶,让本来清脆的马蹄声都显得沉闷。

    原本接到圣旨便打算返京的檀道济,被青州一带突然爆发的时疫又耽搁了两月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里,檀植和檀粲已经记不清劝说了父亲多少次,想要给仇池发消息,告知邀雨这边的情形。檀道济却始终将被召回建康的事情隐瞒着。

    在檀道济看来,尽管《告天下书》已发,可各方的势力却依旧蠢蠢欲动。身为常年与北魏打交道的主帅,檀道济十分清楚北魏的做派,更笃定魏皇绝对不会善罢甘休。

    如果魏军决议征讨仇池,即便雨儿手里有七八万的兵力,也绝不足以对抗。。只有南宋愿意联手,方能维持住眼下的平衡。

    所以无论如何,都不能让女儿再同南宋朝廷闹僵了。

    身为父亲,他亦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。一旦邀雨觉得家人有危险,她很有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做出一些冒失的举动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檀道济才不顾所有人的反对,下令绝对不可以将召回之事告知邀雨。

    当然,檀道济也并非毫无准备。无论是湖陆军营还是朝中的亲信,他都做了充足的安排。如果皇上执意发难,檀道济也有把握能够自保。

    此时马蹄声渐缓,檀道济翻身下马,将缰绳递给亲兵,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宫门,尽管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进出这宫门多少次了,可此时却依旧觉得这庞大的宫门冰冷又陌生。

    诏书上写的是让檀家父子回京后即刻入宫,甚至连返回檀府的时间都不给。显然皇上对檀道济的猜忌已经摆在了明面上,连最后一丝遮掩都不留了。

    檀道济很清楚,今日他若是无法说服了皇上,那么即便檀家眼下能逃过一劫,以后也再难在朝堂上立足了。

    “走吧,随为父进宫。”

    檀植和檀粲一路跟着父亲风尘仆仆地赶路,此时也是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他们理解父亲的忠义,也明白小妹的顾虑。他们几次在父亲和小妹的抉择间摇摆,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檀道济的决断。

    不知是因心事重重,还是赶路的疲乏,三人的脚步都十分沉重。

    佩刀佩剑已经交给了门口的內侍。檀粲和檀植只能握紧了拳头。今日如果皇帝发难,他们兄弟二人便是拼死也得保住父亲出宫!

    待三人一路跟着內侍,走到刘义隆的寝殿前时,三人又重新整理铠甲,用內侍递来的帕子净了面,继而才抱拳道:“臣檀道济,携子檀植、檀粲,奉诏自湖陆回京面圣。”

    寝殿里面很安静,甚至整个寝宫的院子都很安静。仿佛这院子里前前后后服侍的人都不呼吸了一般。

    檀粲垂着头,眼睛却不老实地四下查看。寝宫自有一队羽林军守护,据说皇上身边还有嬴风留下的暗卫。这么多带刀的好手,光靠他和哥哥赤手空拳真能打得过吗?

    未等檀粲想出一个对策,寝殿的帘子就先行撩了起来,里面的內侍传唤道:“皇上召檀大将军入内,檀家二子在院中等候即可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!”檀植一听就急了。父亲单独入内,若是发生什么事,他们兄弟连帮都帮不上。

    檀道济回头看了长子一眼,用眼神安抚他切莫焦躁,随后脚步坚定地迈过门槛,消失在寝殿的帘子之后。

    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,檀道济见到刘义隆时依旧吓了一跳。上次见到皇上,便已经觉得他气色极差,可无论如何,也没想到会见到一个面容枯槁,连行动都十分艰难的骨头架子,毫无生气地躺在御塌上。

    “檀将军似乎很惊讶?”刘义隆的声音很小,若不是这整个寝宫安静到了极致,檀道济怕是连一个字都听不清。

    檀道济眉头紧锁,嘴抿成了一条线,他撩起铠甲的前摆,双膝跪地,头重重地叩在地上道:“老臣僭越,臣请皇上立刻召集御医属所有御医诊治。他们若不知该如何为皇上料理身子,便请下旨召民间圣手入宫。再不然,臣自请书信一封去五学馆,邀学馆善医道的夫子入宫为陛下诊治。求陛下恩准!”

    檀道济说完,便保持跪姿不动了。

    刘义隆沉默地看着他半晌,才幽幽开口道:“老将军要说的话,就只有这些?”

    檀道济依旧叩头在地答道:“无论何事,都重不过皇上的龙体。今日皇上便是要治老臣的罪,老臣也要直言。臣听说皇上一直在服用严氏的丹药。臣虽不知这丹药究竟有何功效,可皇上您自从服用之后,身子便每况愈下。臣请皇上停止服药,并详查这丹药究竟为何物?!”

    刘义隆扭回头,望着寝殿的房顶,眼中尽是疲累。

    以他猜忌多疑的性子,连嬴风给的药他都要查验一番,又怎么可能会不调查严道育的丹药。

    然而这药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。因为他体弱已不能人事,想要生子,就只能用这种药催发,再收集到瓷瓶中交给严道育处理。

    即便御医几次隐晦地反对,可刘义隆一心想要看到后宫子嗣繁茂。为了生出更多的孩子,他一而再,再而三地服药,导致本就虚弱的身子迅速被掏空了。

    可这种话,他怎么可能告诉自己的檀道济?

    “此事容后再议。”刘义隆气息微弱道:“檀将军当知道,朕为何召你回建康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心中叹息,他缓缓立起身子,直视躺在御塌上的刘义隆答道:“臣知道。但臣只有一句话,檀家绝无反心。”

    “朕如何信你?”

    檀道济坚定道:“这一点臣其实无需多说,因为檀家的忠心,皇上心中其实是清楚的。皇上需要的,也不是让您相信臣一家的证据,而是让满朝文武,让天下人相信,檀家不会反的证据。然而此事,却是不可能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不可能?”

    “人心多变,且又易偏心。即便臣再怎么力证清白,依旧很难改变所有人的想法。臣一求问心无愧。二求皇上能信任老臣。至于旁人如何评说,臣并不在意。”

    刘义隆再次沉默,良久后才又道:“老将军说的没错。朕心里清楚,若要反,檀家早就反了。或许朕只是恐惧,怕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如父皇,于是便将过错都推到了老将军身上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这算不算刘义隆的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”,檀道济闻言竟有一丝动容。

    “皇上,”檀道济再次叩首,“先帝乃开国之君,其圣德自是无人能及。然而在臣的眼中,皇上一心改革吏治,勤政自检,亦是明君。皇上缩减宫中开支,用来打造战舰,为的便是收复中原失地。此番种种,不正说明皇上继承了先帝的衣钵,并力图完成先帝的遗志?在臣看来,没有人比皇上更配得上这皇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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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义隆从没想过能从檀道济口中听到这么多赞誉之词。身为辅政大臣,檀道济同被诛的徐羡之完全不同,他一直是不苟言笑,对于政事要么不说,要么便是想法坚定。

    除去君臣,檀道济更像是一位鲜少夸赞学生的严师。只可惜,自己的猜忌却让这位老臣同自己渐行渐远……

    “朕该早一点同老将军谈谈的……”

    檀道济立刻道:“此时也不晚。臣同先帝一样,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收回故土。臣深知,只有皇上您才有决心与魄力北征。皇上,请您信老臣一言,召五学馆的医者来建康。臣愿亲往,便是跪也将神医为皇上带来。他们能救得活七皇子,必定能调理好皇上的身体。待皇上的病好了,臣再为皇上北征大魏,必定让皇上得偿所愿,在狼居胥山祭天祭祖!”

    刘义隆直视着檀道济的双眼。。这位叔叔辈的老臣的眼中只有关切,没有丝毫作伪。

    同样是顾命大臣,曾经的徐羡之、谢晦、王弘,在面对自己时,想到的只有如何为自己开脱,如何为家族开脱。

    只有檀道济,哪怕明知自己猜忌檀家,他首先想到的依旧是如何劝自己治病调养。

    刘义隆嘴角苦笑,接着又像是突然如释重负般咧开了嘴,“朕信你。也信檀家。老将军说的对,朕还有先帝的遗愿未完,尚无颜下去面对列祖列宗。就请老将军辛苦一趟,替朕去五学馆延请名医吧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猛地抱拳道:“臣遵旨。在老臣回来之前,请皇上不要再服用药丸,好生休养。臣定日夜兼程,将神医速速带回来!”

    刘义隆极轻地点了下头,吩咐道:“老将军一路奔波也辛苦了,先回府休息一日,朕明日会命人将延请神医的诏书送去府上。届时你便持诏出京吧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心中松了口气,不只是为了檀家,也为皇上终于肯放下猜忌。他再次叩首,“皇上圣明,皇上保重龙体,老臣告退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自寝殿退出时,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面露惊讶之色。

    檀道济进去最多不过一刻钟,非但没有出现众人猜测的君臣不和,皇上似乎都没有对檀家有任何的刁难。

    檀植率先迎上前,关切地问道:“爹,皇上怎么说?”

    檀道济看了一眼四周,摆手道:“先回府吧。”

    檀植也知道,宫中人多口杂,并不是说话的地方。

    只要爹爹平安出来了,哪怕是皇上又给檀家出了什么难题,檀植也有信心解决。于是他侧身让开,让檀道济先行,自己和二弟则紧紧跟在父亲身后。

    才一出宫门,檀道济便敏锐地发觉宫门处埋伏着几队的人马。这里有些是檀家的亲兵,还有一些……

    檀道济抬眼,很快便发现在宫门不远处,那位坐在茶摊上,似是悠闲饮茶的胖女郎。檀道济心里便有了数。

    他暗中打了个手势,檀家的亲兵见了,便悄无声息地散了开来。

    朱圆圆也察觉到了,很快也撤了自己这边的人,随后上了辆马车,七拐八拐后,才到了檀府的后门。

    待见到了檀道济,朱圆圆立刻笑得见眉不见眼,先是给檀道济施礼,随后才道:“女郎早就来了消息,说仇池立国一事怕是会牵连到家中父兄,让我仔细盯着建康的动静。可没曾想到,您居然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,女郎若是知晓,怕是会责备我办事不利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时多精明的人,立刻听出朱圆圆话里有话,只是他也知道,女儿这是担心家里,于是对朱圆圆道:“暗中回建康是本将军的意思,雨儿要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。不过你今日来的正好,本将军正要寻你帮忙。”

    朱圆圆忙又施了一礼,正色道:“大将军客气了,但凡您有吩咐,朱家都当竭尽所能。可是皇上又给您出了什么难题?”

    檀道济叹了口气,“并非如此。而是本将军今日面圣,发现皇上病得实在蹊跷,本将军想卖个人情,请行者楼的医者入京,替皇上诊治。”

    朱圆圆面露难色。她当然知道宋皇病得蹊跷,她甚至还知道宋皇为何会病。

    可若是将严道育的事儿告知檀道济,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怕是会直接冲进宫去死谏。

    到那时不管刘义隆信或者不信檀道济的话,自家女郎都会因此而不高兴。

    朱圆圆当然不会做任何惹檀邀雨不爽的事儿,于是她只能推脱道:“此事怕是有些难办。我有幸见过行者楼的南尘行者,那是真正出尘的隐士。他绝不会只因为皇上下旨就离开行者楼的。”

    檀道济多少也听说过南尘行者,可他依旧坚持道:“你先替本将军书信一封给雨儿,告知她本将军的意图。本将军后日便会启程返回青州,亲自去请人。”

    朱圆圆心说居然这么快就又要走,看来宋皇病得的确不轻。

    估计宋皇为了自己的命,也顾不上打压檀家了。

    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,当着檀道济的面,她嘴上就只答了个“喏”,便悄悄退出了檀府。

    尽管檀道济从进宫到出宫,统共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。可这一个时辰内的风吹草动,很快便被眼线传到各个掌权者的家中。

    大多数朝臣是乐于见到檀道济全身而退的,毕竟朝政动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。

    而少部分人,比如彭城王,则是气到当场砸了一桌子的碗碟。

    “皇兄这是病糊涂了!怎么能如此轻松地放过檀家?!檀邀雨虽然没有称帝,那是因为她是个女人,她称帝于法理不合!真等檀道济离开了建康,那仇池的皇位还能不姓檀?!”

    来报信的內侍也道:“王爷所言极是。虽然当时皇上将奴们都赶了出去,具体同檀大将军说了什么,也无人知晓。不过奴瞧见皇上后来又召人拟了封诏书,奴花了大把的银子,才打听到是皇上让檀大将军去寻什么神医。”

    彭城王闻言心慌更甚,皇兄的病一直拖拉着,好不容易最近有了油尽灯枯之势,若是让檀家请回什么名医给治好了,那他离那皇位岂不是愈行愈远?!

    尽管心里惊慌,彭城王此时却不敢表露出来,只摆摆手道:“你做得很好,下去领赏吧。其他人也都先退下。”

    直到屋内没了旁人,彭城王才急切地抓起身边九熹的手,慌张地询问道:“爱妃,本王该如何是好?!你快给本王拿个主意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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